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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荼岩】【搞事情活动】 《归帆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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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
安岩在这里等很久了。

他站累了就蹲下,腿麻了再站起来,自个儿折腾着,偶尔抬起手看表,小声地念出一个时间。半个下午就这样耗过去。

暮春的风刮得疾。道边的阔叶乔木飒飒响着,看他东摇西晃站不住脚。

安岩自认不是个特别有耐心的。

但这回他等的不是一般的故人,他拿出了十二分的期待与虔诚。

他既焦急又迟疑,胸口乱跳,有些近情情怯的意味。

风拂散了云层,露出簇新的日头,行人纷纷不自主地遮目,安岩却将一双眼睁大了。

他推着镜片,使劲盯住这股涌出来的人流。人群是藏不住那人的,他想。记忆里的身影清瘦修长,行走间带着股好看的劲,是他形容不出的如琢如磨,他执着地认为,这是任何旁的人都学不上的。

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他转过头去,忽然就怔住了。

他这通风吹日晒,却一分忐忑都没能消磨干净,表盘在吱呀呀地笑话他,两只纤毫的走针织进心里来。

“安岩。”

来人温声唤他,向他敞开手臂。

他感到眼珠有些干涩,撑住一小会,很快泛起一圈湿润。

他上前拥抱久别的故人,脚下似乎还绊了绊,使他的动作看来更像是扑了,却在触碰到对方的同时感到身上一轻,轻微的失重感涌上来。

他被人抱起来,这是多么熟悉的感觉啊。他低头看过去,那双灰蓝色的眼中闪着一丝促狭,这又是何其不陌生的目光呢。

他又像个孩子似的被对待,被珍视了。

“神荼。”

他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气去呼唤对方。

他心里的表盘吱呀呀转动,把年少时那个模糊的影子推到近前。活泼的甚至聒噪的少年,他有从不示人的静与默,孤独和无人可懂的气味散发出来,方圆百里嗅不到同类。

安岩心头滚烫,他想到此刻拥住自己的这个人于他的意义。旁人常道的冷清,而他眼中温和可亲的师或友。

少不经事的无端烦恼,无限放大的别扭心思,所有自以为按捺得住的都扯旗造反,不甚留意的则枝桠暗生。

那是五年前的冬日,风刮得狠极了,和眼下这般一样紧,却远比暮春要寒冷凛冽。

他在这风中摇落,前仰后合,直到有人向他伸过手去——一千枚雪片摇落,他是躺在掌心的幸存者。

2.

和神荼第一眼照见的时候,他刚在这家里打完一个电话。电话没通,他捂着脸往前跑,头也不抬地撞在一个人身上。

这高个子没什么事似的,一声没吭,反倒立刻蹲下来询问他的情况。而他头晕眼花,覆在口鼻之上的手垂了下去,一串血就这么顺着跑了下来,将他吓得瞬间清醒了。

来人显然也怔得不轻,但很快回过神来,将他抱到沙发上,脖颈下垫个靠垫,头部放低。他闭着眼等这一阵晕乎过去,嗓子眼传来腥甜的味道。

“擦下脸,不要动。”

一块清凉的毛巾在他脸上擦拭,小幅度地画圈,他很快闻到了一股血味,心想自己原是流了满脸,可算是够出丑的。

“哪里疼么?”

高个子——这是他唯一的印象了,见他皱眉,停下动作问他。

他摇头,感觉随着动作又溅出液体来,吓得一动不敢动了。

这人安抚似的,摸着他的额头。随后,他听到对方在唤自己同学的名字,一串忙乱地脚步声传来,他估摸着阿塞尔是在欲盖弥彰地关电视,不禁嗤嗤笑一声。

他的声音很低,但被这人捕捉到,他闭着眼也能感觉出来,于是他抿上嘴巴不出声。

这人指挥阿塞尔拿来了纱布和剪刀,再打了一盆凉水来,他不知怎的,觉得同学今日乖顺了好多,动作麻利地任这人吩咐着,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同学呀。他又有点想笑了,却忍了忍。在这期间里,这人一直用毛巾浸着他的额头呢,沾了水的手指偶尔扫到脸上,让他受用的很。这份难得的舒服,甚至让他忽略了嗓子里涓涓不断的甜腻。

手心被放入了一小卷纱布,高个子叫他睁开眼,他抬起眼皮,对上一面镜子。

这人正帮他举着镜子。

“压迫止血,往深处按,你自己来吧,可能会有点疼。”

他在镜子里看到一双好看的眼,平日里没见过的灰蓝色,他想看又不敢看地偷瞄,来人轻笑一声,显然发觉了,腾出一只手抚摸他的额角。

他蔫蔫地把眼神收了回来。

他没打通的电话,有人帮他打通了,母亲明言过会儿来接他。

他小声地询问对方的名字。

“神荼。”

他同学的哥哥翻看着电话本,随口答道。

安岩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,他推测这也不是真名什么的,正式的名字不该带上个姓么,神荼一心二用,察觉出他那边还兀自纠结呢,便抬起头来看着他。

“我的朋友更习惯这样称呼我。”

灰蓝色的眼里盛了笑。

他深吸一口气,只管闭口,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。

他的鼻子不流血了,七点左右,神荼招呼他去吃饭,这素未谋面的同学的兄长,看出他的紧张。叫他过来,帮着解开围裙的系带。

神荼背朝着他,看不见他动作,他却紧张得手打滑,和两根系带耗上了一会。

他的同学咬着一只鸡翅从厨房跑出来,瞠目结舌地朝这边看。

“吃饭去。”

他的手被人轻轻一攥。

餐厅是有一个独间的。阿塞尔大开大敞地斜坐,满嘴的鸡翅,还挑剔地说兄长没把可乐的滋味煨进去,不够香甜了。神荼面上一笑了之,手里的动作却不含糊,把盘子端到了他们近前,他的同学再伸过来筷子,就被另一双挡了去。

“不好吃的,那就别吃了”

他旋即又转过脸来。

“我们吃。”

那双灰蓝色的眼里,闪过一抹促狭的光。

安岩扒拉一口白饭,又扒拉一口,觉得米饭都香甜好吃。

母亲来得很晚,约莫九点左右的样子,他正坐在客厅里和神荼下一盘顶着小人雕像的国际象棋,他没有接触过,同学的兄长耐心地教他,一步一步,握着他的手和自己对弈。他的同学在一旁啃苹果,时不时过来搭上一眼,念叨着他当初上手的速度,神荼听得倦了,抬眼看他。

“那你现在来和我下一盘?”

阿塞尔麻利地坐到了客厅的另一端,连啃苹果的声音都捏得小了,他见状忍不住又笑,手上的棋子没落对地方,在光可鉴物的地板上打滚,再触到个阻碍物,啪嗒一声停下来。

他忽然坐直了身子。

母亲终于来接他回家了。

神荼的衬衣是浅灰的,他站在门口冲他挥手的时候,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了。他站在原处仔细瞧了一会,勉强分辨出了那瘦高身形。

他突然很想继续端详下去,但母亲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了。

神荼随手带了下门,急走两步到他近前来低头说道。

“我可以开车送你们。”

母亲的脚步声停了,但没有折返回来找他的意思,他向远处张望一下,半是感激半是抱歉地看着对方。

神荼握了握他的手,这会儿他的手发起凉来,对方将它们合并在一处,拢在掌心,又很快地放开了。

“你快跟上吧。”

他又看了一眼这高个子的青年,转身去追母亲了。他没有再回头,但他知道到自己还在对方的视线里,他有种说不清的直觉。

这刚一照面就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人,这同学的哥哥,他只在三言两语中略有听闻的,应该是在国外读大学呢,可能是放了假才得空回来,可巧被他赶上了。

神荼,应该也是唤作秦什么的,但他对此并无多想,来回念上几遍,竟觉得这名好听,念到自己满心生出欢喜。

母亲的家对他来说已经有些陌生,他蜷在被窝里,冷硬的被子无法令他心安。他闭上眼睛,回忆起高个子的青年,那只抚在自己额角的手,轻柔又细致的动作。

他渐渐忘了这白日里堆积起的闹心事,他忘了因何今日又能联系上了母亲,又回到了曾经属于自己的家里。

他差点就忘了鼻子怎么就出了血,他和谁有了争执相互看不顺眼,他原本该呆的地方突然没了人——那家人带着小孩子出门旅游,并没想到要提前支会他一声,而他的母亲,也前去接自己的另一个孩子,在朋友的生日宴上玩的够久了,他的母亲先去把孩子接回了家。

少年在努力地忘掉这些事。

他的被子应该是被压在箱底了,好久不拿出来抖落的棉絮泛着潮气,并不暖和。

他搓着冰凉的手呵气。

3.

神荼那天入了他的梦。在整个梦境里,他被注视着,以一种温柔而可理解的目光,从来没有人这样看过他,他浸泡在里面,四肢都软了,有溺毙而终的冲动。

他原本想着这一面已是足够。

想不到第二日,这梦中人又折回现实里来,还解了他的燃眉急。

那时他刚喝完剩下的半碗冷豆浆,掀开锅盖,只扒拉出几块煮熟的蛋青。他叹了口气,帮没谋上几面的弟弟扫了尾。

母亲应该又带上她这后一个孩子出门了,大周末的,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玩耍呢。昨晚隔着一面墙,他听到那屋子里的一家三口交谈甚欢的声响,男子的声音时不时穿插进来,他听着有股莫名的抵触,末了也知道这样并无意义,蒙上被子闭眼睡去。

他此刻饥肠辘辘的,没心思感时伤怀。

神荼就是在这个时候敲响了门的。

“吃过早饭了么?”

神荼似乎并不打算进门的样子,倚在门框那里问他。

吃过了一点点吧。

他杵在那里想着,肚子先替他答了,连响了好几声,他的脸唰地红了,一下子低下头去。

“那一起吧,我也还没吃呢。”

门外的人轻轻笑了,叫他收拾一下,把门锁好。

他闻言心中有些雀跃来着,但转身的片刻又想了想,自己没有这间房子的钥匙了,这一走,就又要等母亲得了空来接他,昨日她的脸色很疲惫,和他讲话也有些不耐。

“秦…神荼…哥…”

他又杵回去,吐字生涩,面对需要仰头才看得见脸的青年,他不好直接叫名字的。

“怎么?”

“我还是不去了…我可能得看家。”

他低下头绞着手指,双手往胃部按,企图把那空腹感压下去似的。

“还是走吧。”

他的手被人握住,手的主人将他往自己的方向稍拉过去。

“看家的话,找你同学来吧。”

神荼俯身,替他把袖子上的褶皱捋平。

“阿塞尔在家也是闲着,不如来换个地方,好好赶些功课。”

他配合着抬起另一只胳膊的时候,听到对方轻描淡写道。

安岩又想起了这同学素日神采奕奕的样子,除了某些谈“兄”色变的时候。

他不厚道地也跟着笑起来。

那天他们不止一起吃了早饭,还有午饭和晚饭。

期间阿塞尔打来了个电话,差不多是临近午时的时候。他们在书店呢,他推着书筐,和神荼在外文原版区晃悠,他挑画对方挑书,两人配合得好不默契。

“好,你打车回家吧,冰箱里有菜,热一下就行。”

那时他把下巴磕在一本硬封皮的书上,看着神荼有点冷淡下来的脸色。

“怎么了?”

他的眼神有些忧心忡忡,青年放下手机走过来,一语未发,却伸出手来,轻轻拍了他的肩膀。

“神荼?”

他此时已经能叫出对方的名字了,他歪过头看这只按在肩头的手,指骨修长,手背上的肤色也白皙干净,忽然就生出了想触碰的念头。

他也去拍了拍这只手。

他听到头顶的轻笑的声音,青年面上和缓了许多,他见罢才稍宽下心来,却不敢对上那双含笑的眼,忙又低下头了。

尽管他知自己欢喜这双眼中的温柔,却仍存了不敢贪多的心思,这几时的快乐,是终有时的快乐,他深知过一分就少一分的。

他不知道那时这个人在做一个决定。

而这个决定将改变他的一生。

下午四点左右,他们从一个稍显冷门的小画展里出来,又钻进了神荼的车里。他的思绪还停在那些看不太明白却不失美感的画作上,脖颈微向后仰着,望车顶。神荼偏过身来给他系安全带。

“一会儿直接去你之前住的地方。”

啪嗒一声,青年撤回身,双手握在方向盘上。

“什么?!”

他这才回了神,诧异地看向旁边,脑海中一下子空白了,他的心脏急跳着,忍不住就又问了一遍。

“什么…”

“安岩。”

驾驶座上的人叫他的名字,温和的声音将他的慌乱捋平了。日光偏西,斜映在额角处,神荼的大半面孔都浸在一片浓荫似的影子里。

“那家人大概要外出半个月左右,你母亲那里住着不太方便,和她商量了一下。你先搬来我们那儿住一阵吧。”

“安岩,好么?”

青年目不斜视,但他握住了少年的手。

少年屏着气,怕呼吸声惊扰了谁一样,半天过去,神荼没有听到一点动静。他依然没有转头。

直到他听到压抑着的哽咽声,一滴冰凉的泪水溅到他的手背上。

安岩的东西不多,一共不过一个小箱子,神荼掂了掂,不坚持帮他提了。

他开着手机的照明灯走前面,而身后的脚步声总有些试探和犹豫,他向后伸出手去。

脚步声停住了。

又等了另一会,他的掌心才递来一只发凉的手。

这栋有些年头的单元楼,楼梯间的霉味扑鼻,灯光打出飞扬的灰束来,青年攥紧了这只手。

他们安静地走下了四楼。

临出单元楼的时候,神荼叫他停一下。安岩把箱子整个抱起来,看他举着手机在阴湿的楼口徘徊,不知对方在找什么。直到他们又钻进了车里,他才看到神荼正在手机里输入一个号码。

“做什么用的呢?”

他把小箱子放在脚底下,蜷起身子歪头问道。

“物业的维修电话,声控灯需要修了,晚上走太危险。”

他不吭声了,把脸闷在圈起来的手臂里。

他在想无数个,摸索着的漆黑夜晚,他唯一的手电筒不那么好使,明明灭灭的,于是他就跟着磕磕绊绊,腿上生出补丁似的淤痕。

所有刻意忽略的伤处,都在这一刻死灰复燃了。他把脸闷得紧,一副绝不抬头的样子,用这样含糊不清的声音询问,做最后的挣扎。

“我母亲她...有问过什么吗?”

他的视线是一片漆黑,什么都看不到的,但他感到一只手臂将他揽过去,他重心不稳,一下子向旁边歪过去。

“她问我…你今天中午吃的什么?”

青年闭眼,低头吻在胸口抵着的细软发间。

他在刹那间淌出两行泪来,因他知道母亲从不关心这个的,她已经很久没过问这微不可计的吃穿用度了。

而发顶温柔的触碰更令人泪如泉涌。

4.

要击溃一个人并不易,安岩那时觉得自己到了扯白旗的边缘。

他在车上靠在旁人的身子迷糊了一阵,竟连何时下的车进了屋子也不记得,只觉得眼前灯光迷濛,忽明忽暗,有细碎的脚步声,压低了辨不出所以的嗓音,再而后,这一切都淡下去了。

有人轻轻试探他的额头,是他记得的触感,于是他配合地转头,希望这只手留得久一些。

身下的床垫略歪一歪,这人就像听到了他心里的声音似的,真地坐到了他身边来。

他适才还绷着的的身体,不知怎的就放松了下去。他歪过头埋进枕头里。

梦里他回到更年少的时候,那时他的被子不会散发出阴冷的潮味,家里没有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,他还有一把属于自己的钥匙,他无论何时还有归处。

他不记得父亲的容颜了,但他会定期打一笔钱来,他知道父亲真的太忙了,满世界的转圈,做他看不懂的学问。母亲的面貌时而也会模糊,因为母亲也忙,她有了新的家庭,那两个人比他更需要她,他明白这个道理,总在心里泛起酸涩的时候仰起头望天,再长长地,舒出一口气。

他没有任何人可怪。

长大是一面冰冷的盾牌。

“安岩,安岩。”

谁在叫他。

“起来吧。”

他并不太想遵循这道指令,但又从心底不愿违背这道声音。

“安岩……”

他被人整个扶起来,揽在臂弯间,他熟悉的那只手在抚摸他的面孔。

“安岩,我和你母亲通了电话,她询问你现在怎么样。”

环抱着他的这人捋开他额前微湿的发,另一只手腾出来,轻轻拍他的后背。

“你要和她讲话么,安岩?”

听到母亲的音信,他竟也全然不为所动了,皱了眉不吭声,把这两只手臂当作了个阻隔的槛,缩了身子蜷在里面。

“我想你也许也是,就和她说再联系了。”

这道声音揉进一点笑意。

“你饿不饿?”

胃口早都闭紧了,他摇头。

“那便睡吧。”

对话结束了,他被人轻轻放回到平躺的位置,这只拍着他的手离开了他。

背上还留着温暖的触感,他再次把面孔埋进枕头。

睡梦酣然,恍惚间,他已不再溯游于旧年河川里。

那日他睡得极长,次日醒来有九点来钟了,他赶紧慌忙地从床上爬起来,趿着拖鞋摇晃到门口,发觉是个不熟悉的所在,又只一低头的工夫,就撞在了来人身上。

这场景未免太过似曾相识。

他揉着脑袋,和对面的人同时笑出声来。

他没来两日,就接连将神荼撞了两次,让他总有些于心不安。于是吃早饭的时候,他试图寻找一个机会与对方致歉,不料阿塞尔却热络地参与到谈话中来,且偏偏从他昨天那昏天黑地的一场大梦说起。他听了赧然不已,只顾低头了,等一顿饭过去,竟就忘了这茬。

待到他想起来时,神荼却出门了,留了话说中午回来,去办件要紧事。于是他心底盘算这语言,惶惶的模样引得他同学一阵怀疑。

阿塞尔一脸不耐地捣碎一只土豆。

“我哥他一向准时的很,你不必太想念他的。”

他那时也没细想这句话里的由头,顺口答道。

“那就好。”

他的同学登时捣得更使劲了些,这才让他注意到对方手上的动作。

“你从什么时候起,开始做饭了?”

“昨天。”

阿塞尔手上的青筋鼓了鼓。

“昨天中午。”

他适才反应过来,干笑两声,只得凑近了夸起同学的好手艺来。

“不必了,我哥做得更好,你和他说你想吃就是了。”

阿塞尔干巴巴地说道。

“你信不信,他一定会做的。”

他一开始并不信,这无关乎一碗土豆泥的信誉了。借住在此已是天大的麻烦,哪儿还提上要求了呢。不支会他一声就溜之大吉的那家人几乎不给他留饭,偶尔做多了拨出一份来,已是求不来的惊喜。

他扒拉着剩下的生土豆神游万里。

青年在正午左右的时候踩着钟点回来了,先往垃圾桶里丢了一双沾满污渍的手套,白棉的,但不知经历了怎么一番浩劫,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。

他饶有兴趣地蹲在那看。

“你做什么去啦?”

他歪头问盥洗室里弯腰洗手的神荼,青年用力地搓揉手指,那双手上沾了几块类似的乌黑。

“你回去以后,灯应该就能用了。”

他怔了怔,将这几个字咀嚼几遍,觉不出什么旁的意思了,却又不十分确信,犹豫着问道。

“所以你刚刚是去…安灯泡了?”

那座老旧失修的单元楼,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搬了进去,灯是从来没有好用过的。于是少时的噩梦经由于此,衍化成恶兽的腹腔,深渊中的深渊,近墨者抖落不干净,染上一身灰尘。

有人走过来,朝还蹲在地上的他伸出手。

太阳正升到最高的时候,一切灰暗冰冷的都在消退,它们正慌不择路地逃亡,像一场溃不成军的战役,如同少年被恐惧吞入腹中,发出旁人不得而听的嘶吼。

他的眼前骤然清晰了。

这只手上印着浅浅的一块印记了,它在略发苍白的肤色上多么显眼,青年用这只手把他拉起来。直到对方低头问他中午有什么想吃的,他才挪动了目光——他刚才一直是盯着那处的。

鬼使神差地,他说了土豆泥。

青年略一寻思,说不如试试croquette,也就是常说的可乐饼。

他说好。

凡是这样有些来头的小吃食,多的是繁杂的工序,他在一旁帮忙,眼神还在瞄着神荼手上的浅痕。

在他眼中,那里犹如盔甲掀开后,烙在身上的印子。

而那片溃散的黑暗里其实堆垒了太多,他凭一己之力,反抗无果。而现在,却有人替他冲锋陷了,这是他之前想也想不到的事情,这庞然大物,让他束手就擒,退意横生,来路沉重无可回头。

“安岩。”

青年突然唤他一声,却也不是为的什么,只让他抬头,两人相互看上一眼。

他毫不掩饰地笑起来。

他多欢喜这温柔而可理解的目光啊。

做好之后,他们极痛快地吃了一顿。

昨日的归帆既已折断,那就再寻一方新鲜的海水,前路辽阔无边,抬手可摘星辰。

5.

你曾经改变了我全部的生命啊。

这句话他是从没有说出口的,他却在心里念了无数遍,那算来有些年月的最初的共处,是他们而后这五年来再没能去重行的一段。神荼那次回法国前他偷偷跑去送,却没有敢露面,一个人空荡荡的候机室里坐了好久,他深知有多眷恋这份依赖,就要多学会去割舍。

暮春的风并不能算是凛冽,阳光被筛洗的透亮了,空气里蛰伏着夏的鲜明和热烈。

他眼中一定还跳跃着重逢的喜悦。

风声将他的思绪打散了,年少时那个模糊的影子却补全了发肤音容,在吱呀呀转动的表盘上露个头,就再度跑远去了,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属于过去,他那时得到的无微不至的照看,也一并在扬起的远帆里挥别了。

但一颗心从此变得勇敢和坚定,这是任何年月也都攫取不去的,他念着这个温和又可敬的身影,写下厚厚的一沓信,回想曾有几时的羞涩和脸红,这些可提又不值一提的琐事,他都掖进胸膛里了。

那些话并没能传给远隔重洋的神荼。

在那之后不久,他的母亲要和新的家庭搬走,将他也一并带走了,他们一路北上,到了另一座城市。

这份联系建立得有多快,断掉的也有多猝不及防。

这是波澜不兴的五年的往事了。

“安岩。”

神荼向他伸出手臂的那一刻,他其实有些恍惚的。

他听着这熟悉的呼唤,竟觉得那一别就在昨日,这温和而可理解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。

而这一别已五年有余。

在这片记忆的海面上,雪砌似的浪头被拨弄开来,直劈至那寂立在年月中的岸口。

暮春的风刮得有些紧了,将这支归帆吹到近前。

年少的影子已彻底淡去。

这一年,他们分别是十九岁和二十六岁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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